海。
埃德蒙最早的记忆便是这片广阔的碧蓝。
每个海域的海水都有自己的味道,但密地海的这一片最特别,因为它属于他最早的记忆。
腥味不那么重,但盐度很高,刺得人只想打喷嚏。大量来自周围陆地河流的水带来了木头和水草的香味,烈阳蒸发了大部分灌入此海域的水,也去掉了其他令人不快的气味。
这对于埃德蒙来说就是家的味道。
“埃德蒙·猛火兄弟,我们还有两三天就到托斯卡讷海域了。”海盗“矮海豹”萨拉泽也来到了船头,和他一起看着这片平静。
“谢谢你们。”他再一次道谢。
“不必!我们是海上的同胞,我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航行。”
“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先看看有什么商品可以和你们交换!对伽纳森我们可不敢来海盗那一套!”萨拉泽大笑道,拍了拍身前的木制船舷:“‘快乐萝根’号,她已经准备好了!”
快乐萝根是一艘三桅平底混合动力船,无风可以烧碳用蒸汽机推进,有风三桅帆全升的时候她简直像是在水上飞,她确实是海盗最快的船。
海盗们当然履行了他们的承诺。
在埃德蒙他们走了的第三天,无双方舟号就成功用新电报机联系上了远在八百公里外亚森内海的光荣号,随即他们便向伽纳森们通报了在岸同胞们的踪迹。
红草帽雅各丢掉的这台机器事实上是广谱电台——海盗在调试机器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很多微弱但不难辨识的其他信号,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这电台的厉害。
出于对城邦人的戒备,他们开始监听蒂波和曼苏尔方向的信号。
除了商船常用的短波以外,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先前不知道的频段里的电报。
每隔一小时,定时从曼苏尔发出,无论日夜,不知指向。这个信号用的并非常见的无线电码,但内容都十分相似。
在一天的监听之后,午后时分这个信号突然在一小时内广播了三次新的电报,长度比之前的翻了好几倍。随后的三小时内它又广播了十五次同样的长电报。
富森提斯和他的小头领们迅速开了一次“酒后议事”会,根据狮面人队伍出发的时间和行进速度断定他们有了麻烦。
海盗们迅速调动了几艘在红石海峡的船只,令他们上岸在沙漠中待命,富森提斯则和两个小头目一起带着骆马队、少量人手和几十支不知是否完成的火喷龙上了岸,快速赶向曼苏尔。
富森提斯和他的骆马队没有赶上业已出发的贝莱奈莉,但他们发现了大队骑兵冲进荒漠留下的痕迹。于是他们与待命的海盗汇合,及时解了狮面人圣堂之困。
“没想到大统领居然会带着没有完成的火喷龙出发。”
事到如今萨拉泽谈起这事仍然会挠他的后脑。
“所以大统领给你的任务之一就是用重油和我们交易火药吧。”
“连……连这个你猜出来了?”萨拉泽咋舌。
这件事本来应该由他和伽纳森商团的人谈,他也不曾说漏嘴,但埃德蒙知道大统领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与伽纳森更多建交,以便获取更强的力量。
根据萨拉泽提到的细节,海盗参与了光荣号的围攻,他们不具备直接攻击的能力,只能用火攻对光荣号施加压力。半天之后,光荣号开动了引擎,冲过火墙离开了红石海峡。“我们之间没有起什么真正的冲突”萨拉泽如是说。
“我们在之前路过的几个城邦做了重油买卖,这样的消息总会传到人的耳朵里。”埃德蒙解释道,“这艘船底舱的罐子可不是用来装麦酒的吧?”
“兄弟我甘拜下风…不过别声张啊,或者,你能让你们的人便宜点卖吗?”萨拉泽打起了走后门的主意。
“这个嘛……我找找看有没有人能帮你了。”他也是认识几个可以在商团交易里争到话语权的的人。
“十分感谢!”
不过回到光荣号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海盗们的智慧记进他的笔记本,密码他都已经想好了。调动附近的船只和兵力,仅凭通信的次数和内容长度变化而猜测意图,世界上有很多聪明的人,他们的智慧都值得埃德蒙学习。但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他深感自己仍然才疏学浅。
“这船上都没法训练,我感觉腿都要软了。”从船舱里爬出来的伊拉一边抱怨着一边加入了他。
“去爬桅杆啊。”埃德蒙回头看了看,伍德兰还在桅杆顶端,倒挂着像虾米一样曲腹锻炼,快要回到光荣号这个消息另少年大为振奋。
“我想更多伸展伸展腿脚!”她说着,伸了个懒腰,“居恩也坐不住了,我都被他传染了。”
“他还不能乱动,背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我得让他少瞎逞能。”他抱怨道。
“可是我能动啊,我想要跑步啊!活人憋在船舱里都要发霉了!”
“那就在甲板上跑,这船又不小。”埃德蒙哈哈一笑,指着船尾,伊拉看了一眼那边,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撇嘴转了回来。
“算了吧,现在没心情。”她一翻身坐在他身边的船舷上。
“那男人怎么样了?”他问。
“席埃拉?他喝多了……”趁着没回到大船上,席埃拉抓紧时间破坏白天不饮酒的戒律。
“不是,我说莫列。”
“哦,他呀……渐渐习惯了,但我觉得想让他出来还是有点早了,维莱娜在陪着他。”
从未出海过的莫列最初恐海到干呕,后来晕船让他把胆汁都吐了出来。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让他虚弱无比,天天只能昏睡度日,维莱娜为此操透了心。
“看来恐海对于类蜥人也是因人而异的。”他评论。
“是啊。维莱娜只是不喜欢海水而已。”伊拉叹道。
“那之后他要怎么办?”
“适应,他还有很多苦要吃呢。他不愿意对除了维莱娜和伍德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伍德?”埃德蒙有一点意外,这几天他和莫列打照面的次数很少,基本上也只有一句简单的问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妖精跟我说,他觉得伍德和咱们不一样。”
从某些角度上说确实不一样。埃德蒙觉得走出了精神崩溃危机的伍德兰又变了,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腼腆,要强,对自己好的人十分挂心,单纯得像一只幼兽。也许就是这种单纯让莫列放下了戒心。
“那挺好的,伍德需要认识更多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交更多的‘朋友’。”他觉得这绝不是坏事,“倒是你,你不担心吗?”
“担心?”伊拉的语气仿佛他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莫列是维莱娜的同族,你也知道他们分别时费内嘱托了什么事。你不怕他们哪天找到了类蜥人的村落就离开我们?”
“……”伊拉叹了口气。
“我不担心。”她淡淡抿嘴一笑:“我不担心他们找到自己的族群,我反倒希望如此,毕竟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给她的。”
“比如?”
“我从没看到过她对莫列、克莱桑还有费内那样热切的表情和眼神,她和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们也许……”
她没把话说完,但埃德蒙知道她想说的意思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但事实上却也没有区别。除了长得样子不同、习性不同、名义上是“变种”,人类和类蜥人都是有着同样思想和感情的人,埃德蒙不觉得这些差别会比他和南海人、和极东人的差别大很多。
“虽说名义上她是我们的同胞,但有人能接受她的种族,一直陪伴她,让她‘幸福’吗?”
伊拉在他们语言的句子里插了一个佩先语词“幸福”,在光荣号上他们很少用这个词语,因为它的通常只用来形容死后的世界,不过在佩先语里这个词的根源却是“快乐”。
“你做不到吗?不愿意吗?”埃德蒙反问。
“我当然能……”伊拉高声肯定,句子却戛然而止。
“但我不确定她需要什么。”她摇了摇头。
确实,人心的差别比种族的差别更难琢磨和理解,埃德蒙也为此感到苦恼。他擅长计算,用力量和利益衡量事情发展,预言走向。但人心不可量化,他的预测经常错在为事之人身上。
但埃德蒙觉得伊拉能理解维莱娜,因为她确实是像姐妹一样爱着对方的。
只要——“和她谈谈,问她。”
伊拉又无奈一笑:“要是她能回答我,我就不会这么纠结了。我现在问只会为她平添困恼而已。”
“你变了。”埃德蒙下结论。
伊拉歪头看着他。
“这也未必是坏事。”他先把结论说完,“你思考得比以前多得多,你以前根本守不住心里的话,有问题一定会直接去问。”
“这样吗?”她似乎有些惊喜。
“嗯,这就是成长吧。”他笑着拍了拍伊拉的肩膀。
伊拉挑起一根眉毛,表情缓缓由阴转晴:“你明明比我还小几个月!小矮个!”
这可触到了埃德的底线。
“瞧我这就来消除这个差距!”他反手就把伊拉从船舷上拽了下来,却不想对方顺着他的力扑到甲板上,打了个滚就逃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嘿,埃德!”她又后跳了一步,几乎退到另一边船舷。他可没有伊拉那么敏捷,被她甩开这个距离就再追不上了。
“谢谢!”她一边往船后走一边挥手道:“我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希望她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埃德蒙转回头来,重新看向密地海这片令人熟悉的碧蓝。
然而他感受到了另一道目光。
扫视——船尾,哈金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正盯着他的方向,然而那紫色一闪之后,哈金转身回了船舱。
那个男人在看着谁?伊拉?还是他?
离光荣号越来越近,埃德蒙不得不开始考虑酝酿中的一系列的变化:莫列的到来对小队的影响;身居高位的哈金将会如何逃过审判;对曼苏尔城邦的违约会不会带来惩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母舰放弃救援和搜寻直接离开曼苏尔海域,这是否预示着母舰上的变化?
他有太多的猜测,面前这片熟悉的海域也变得不再那么平和——远方好似有一条暴风雨云,浓厚的灰色压过在蓝天烈阳下的海平线。
“天气有变,我们最好做好准备。”萨拉泽也看到了,转身就向着船后走去。
没错,必须做好准备,面对那片暗影怒涛之中的一切。
当我们失去一切的时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剑来》、《修炼成仙的我只想养成女徒弟》、《足控勇者的目标是魔王的丝袜》、《被触手怪养大的少女》、